綠川還在唱歌嗎

劉克襄 

友人在綠川畔開了間書店，店名怪得很謙虛，叫「一本」。離台中酒廠文創園不遠，過了橋，一個小彎踅進巷子，溪邊老樹林立，散發著大隱於弄的靜美。

走進店裡，不過八九坪，友人嚴選自己喜愛的好書，佈置成閱讀、品茗，以及享用當令食材餐飲的空間。偶爾，甚至舉辨別緻的講座。從那兒眺望窗外的綠川，時空好像靜緩下來。

只可惜，無法開窗與讀。一踏出門，溪水的惡臭陣陣飄浮而上，趨近之，不時皆可聞及，形成這一城區難以雅淨幽居的關鍵。快半世紀了，市府仍舊束手無策。它彷彿一段潰爛的腸肚，繼續形成城市的陣痛。

一座城市能有溪川數條流過市中心，而且各自活絡蜿蜒。有此風景，應該是座幸福的城市，而且在規劃或成立時，想必也會以它為重要藍圖，想像城市可能的美好。日治時期規劃這座城市，綠川原本就是這樣要幫台中加分的，一如京都的鴨川，蜿蜒而清麗地流過，像一段美好的織錦般存在。

百年前的綠川，日本人朝此規劃，才會在中山路興建典雅的新盛橋，沿著河岸裝置鈴蘭燈，美化街景。且看20年代日本文學家青山尚文，旅行過台中後的一段《臺灣雜詠》：

橋是八條街幾叉、風煙寫出小京華。
趁虛商賈晚出散、隔水樓臺樹半遮。
綠柳二川朝罩霧、青山四匝夕拖霞。
源泉混々清千尺、容易分供一萬家。

詩中描述的綠川和柳川，是何等蜿蜒風華，隱隱然展現這座城市的秀麗。怎知半世紀以後，綠川卻成為歷任市長的頭痛問題，能閃則閃，要不高調宣誓，卻繼續擺爛，改變之日遙遙無期。以往，高雄愛河被批判過，經過謝長廷市長大刀闊斧，整治成功。就不知長年惡臭的綠川，是否有機會。假如有人可以把綠川的現況改變，他勢必會成為台中有史以來，施政最傑出的市長。

有天，我沿著溪邊旅行，從第一廣場逛到中興大學。這段河岸應該是綠川市容最熱鬧的區域，也是重度污染區。整條溪川雖說有鋪設步道，我一路不時被加蓋的水溝、馬路和公園阻隔，綠川好像被切割成好幾段，散落在不同街區。

如今多數人熟悉的綠川，從台中公園起加蓋，成為雙十路的一部份。第一廣場前亦是，變成仁友客運車站。從中正路起，才彷彿從臭水溝冒出，重建天日。這一段旁邊有著名的宮原眼科，以及中山綠橋（即新盛橋）。

六七年前，市府為了讓市民感受優雅的水岸空間，還在溪床擺置水牛、烏龜等雕像，展現早年溪流的美麗情境。但外表的裝飾掩蓋不了惡臭，污廢水的問題依舊未改善，反而突顯了雕像的滑稽存在。雖說溪岸也常有鷺鷥科鳥類集聚，明眼人皆知，牠們不是在此捕食溪魚，而是在等候建國市場丟棄，漂流下來的雞鴨魚肉之內臟。

宮原眼科如今是老城區的地標，其帶來的商業效應，讓周遭又逐漸活絡，市民對綠川的整治，想必又會有所期待。但旁邊仍是難聞的骯髒溪川，對台中真是諷刺。

老一輩對綠川記憶最深刻的溪段，或許是中正路到民權路這一段。半世紀前，綠川旁邊興蓋了成排吊腳樓。許多人家窄小的房子一半在陸地，一半跨在溪裡。

我印象最深刻的地點是綠洲飯店，那是父親北部摯友來訪，必定下榻的地方。旁邊的橋頭坐落兩家賣玩具店，貨品掛得琳瑯滿目。弟弟妹妹的火車和洋娃娃，都是在那兒買的。那時的綠川還有些小魚，溪邊甚至有人取水洗濯。

前陣子，年輕人成立的好伴團隊，在此舉辨綠川市集，諸多中區文創團體響應。希望日後真能形成一固定活動，活絡老城區，當然更希望愈多市民人關心綠川的溪水品質。綠川不可能只靠垂柳綠蔭搭配紅橋，簡單裝飾過去。若不談城市規劃的歷史，若不注入一些藝文活動，這條溪根本如廢水溝般存在。

此一綠川彎過民權路，過了鐵路崩坑後，跟鐵道並行一陣，隨即往東繞個大彎，一本書店便在此一隱密處落腳。

沿著台中酒廠這一區域的綠川溪岸，目前是我頗喜愛走逛的一段。河岸幽靜，各種巨木垂立。譬如建國南路和綠川交會點，有一空地栽種了山蘇，以其植栽特性，展現此地環境的陰涼。隔壁則有一中偉咖啡店緊鄰黑瓦小屋，周遭植了一些咖啡樹裝飾。店面雖不彰顯，咖啡烘培技術頗受在地人垂青。

緊接是一棟80年屋齡的日式老屋，老楊桃樹陪伴其側，明顯荒廢許久。台中有一老屋老樹團隊，針對此建物命名為「綠川奇蹟」。老屋老樹保存不易，愈發突顯，綠川河岸的維護更迫在眉睫。

除了老楊桃，溪畔之樹還有許多精彩可期。木瓜、芭樂、芒果、蘋婆和波蘿蜜等果樹，都在旁邊活絡地生長，小橋流水人家的生活況味，遠遠超過柳川。又或者銀樺、鳳凰木、南洋杉或苦楝等高聳矗立，垂下四五十年的老姿勢，好像都給綠川不同的蓊鬱。

接著，綠川隱為下水道，覆又成為開闊的排水溝。如是二三回，抵達了興大，綠川溪床才漸有龍鬚草出現，之前幾乎是霉般的污染藻類。此一綠色水生植物，盆地幾條中度污染河川最常見，往往意味著吳郭魚勉強可在此棲息。緊接者，卵石溪床出現了，各種野花野草多樣起來。此時的綠川也遠離了熱鬧的市區，水質逐漸好轉。

綠川的流速迅快，很少城市的溪川有此特性，日後或可設計各種可能的溪邊灘景。上游的建國市場即將搬遷，第一廣場溪段可能會掀蓋整治，更讓人對這條溪水充滿期待。

但污廢水的處理，還是不可迴避的重點。下水道污水系統必須盡快完成，去除惡臭和污染源。整條溪川乾淨了，綠川的未來才有希望，現在端看新市長如何規劃了。